【刘卫】眸
是日，甘泉宫大雨倾盆，致朕彻夜难眠，于榻上辗转反侧之际，忽忆故人旧事二三，乃披衣起身，踞坐案前，提笔欲书，然今事至此，纵自书过往，亦不过勉力记之，聊以自慰尔。
建元二年春，朕初见卫青，时居上视下，略略扫过即为他双眸吸引，那少年眸色黑亮，看来炯炯有神，纵是置身黑夜，依然明亮清澈。一时好奇心起，侧首询问过阿姊此为何人，待知他名姓过后，竟脱口而出。
“卫青两眼如炬，颇有贵相。”
语罢复又念及此人骑奴之身，垂首思忖片刻，倒升起了几分惋惜，天子金口玉言，话既出口，岂有转圜余地，只道他若当真是那可用之才，朕便提携一二，亦未尝不可。其后上巳初幸子夫，乃知其弟青，一时无言，只觉盖天命如斯，遂携二人同入宫禁。至此十载相伴，好似利刃怀袖珍藏，只待他日一朝出鞘，威慑四海。
元光五年，匈奴来犯，心知良机已至，且置旁人闲言碎语于不顾，命卫青为车骑将军，出上谷；公孙贺为轻车将军，出云中；公孙敖为骑将军，出代郡；李广为骁骑将军，出雁门，军各万骑，以击匈奴。大军明日将行，乃急诏卫青入见，少年早已褪去稚气，双眸却一如昔年初见，见此敛去眉间喜色，覆手置人肩侧片刻，复与之言。
“朕意为何，你当知晓，且去，朕在此静候佳音。”
此战，卫青军至茏城，斩首虏数百，一战成名，其后更是七战七捷，声名大噪。朕拜之为大将军，统率诸将，然我观其双眸，却见亮色欲隐，失落之际，只当明珠蒙尘，不由为之悲叹。
元封五年，侍者言大将军重病，恐年岁不永，心下顿觉无措，遂亲往视之，房中药香弥漫，榻上之人鬓边青丝起微霜，垂首低唤，良久方得回应。
“陛下……”
堪闻人言两字，脚下不觉踉跄几步，朕与之相知相伴约有廿余载光景，今朝却是相对无言。立于榻前，居上视下，再去望他双眸，终是复见光彩，俯身轻握人手，与之掌心相抵。
“卫青，你可有话要同朕说。”
“陛下……臣今自知年寿将尽，幸哉未负陛下昔年厚望，纵死无憾。”
忆及此处，不觉泪湿满襟，刀笔随意置于旁侧。仲卿昔日眸中神采，朕至今仍记挂心头，若无旁人闲言碎语，他本可同去病般肆意，更不必日益谦恭，被迫隐去眸中光华。朕与之君臣此生，缘自建元二年始，及至元封五年终，自问未尝有负彼此，足可谓之，有始有终。只是……
朕实在舍不得仲卿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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